第四章 前夕
莎尔心想，前店主在这下城区开家低档钟表店真是个错误的决定。这种低档的钟表店，高级贵族看不起，根本不会来，只有普通百姓会抱着试一试的小农心态来看看，可这里是塞万，是王都，要从哪里去找那种普通纯良的老百姓？敢在下城区生活的普通人要么在午夜时分被【剜心人】掏成了空壳，要么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莫名的空间裂缝吞噬掉，再也不见了。这都是隔壁那家老板告诉她的，老板见她少了只胳膊也感觉可怜，就不由得话多了点。
言归正传。
莎尔生意惨淡，从自己在这里生活开始已经五天了，这五天里除了言氏那个奇怪的男孩以外，再也没有其他客人。
不过这也说明之前那人的确是在做和人偶有关的生意，并不靠这家钟表店维持生计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其他同伴，会不会来这家店里联系接应他，她原本以为言氏就是他的同伙，最后却越来越迷茫。按照她的想法，如果店主有接应的人，那人如果见了门前的那张白纸肯定会奇怪，然后走进门来对自己产生兴趣，只要那人露出一点破绽，莎尔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刀将其斩首。
莎尔不知道，其实任何人看到那张白纸都会是这样的反应，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对人性缺乏了解的杀戮机器而已，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判断罢了。
莎尔觉得昨天那个叫言氏的男孩，他的表现不太像是店主同伙。
想到言氏，莎尔这才想起他昨晚放在桌上的邀请函，伸出机械的手掌把它抓过来，机械的骨节发出连续清脆的声响。
她用左手撕开漆印，从信封里掏出洁白的信纸。
是标准的林克塞花式文体，感觉和言氏本人哪里都不搭配，应该是其他人写的，那人的职业应该是以字维生，帮人写字吧。
她认真地读着，寻找关键词：“二月十日，晚上七点，卫森宫……是一场会有很多贵族大人来的盛大舞会。”
她把漆印拿在手里翻转了一下看看背面，这个东西不能扔，因为这是相当于入场券之类的东西，有这个当信物才能入场。
莎尔忽然注意到漆印上面的图案——狰狞咆哮口中吐出业火的无翅之魔龙，是皇家的象征。
那个言氏居然和皇室有关系吗……那么皇帝会不会来这个舞会？皇帝之前很直接地让她离开王都，如果二人在这个地方相遇的话……莎尔不是在害怕，她只是在认真地思考后果，她的机械右手食指不经意间十分自然地缠上了一缕发丝，她低下头，发现不是记忆中的腥红而是灿烂的金，这时她才想起，如今的自己不是腥红圣女，只是个普通的钟表店代理人偶而已。
这么想的话，连皇帝都不一定能认出她来。
莎尔放下漆印，拿起今天中午十二点买的一杯柠檬水，她没有喝，只是珍重地捧在手里思考：“二月十日……那准备时间就不多了，今晚便是舞会。”
她很少出门，对店铺的概念也很模糊，只对时间敏感，因为她本身便是生活在时间的海洋里。
她转头，看到现在是下午三点，要买衣物的话时间充足，希莱恩实在是太慷慨了，塞给了她七十三枚金币。按照汇率，一枚金币可以兑换一百枚银币，一枚银币又可以兑换一百枚铜币。一银币在王都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只能买到一杯柠檬水，但在其他城镇可是完全够吃一顿不错的晚餐了，因为在战场上呆过，到过其他城镇，所以莎尔很明白钱币对普通城镇居民来说的价值。
“为了买晚礼裙要到繁华的上城区了……”莎尔心想，“能骗过下城区的人，那上城区的人也应该不在话下，五个金币够吗，要买什么样的……”
现在的莎尔开始了毫无意义的精打细算，明明她留着钱也没有用处，大概钱在她眼里也只是一杯杯柠檬水。
但精打细算和染发一样，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仔细算计花销，但她就是在做。
“叮呤”，是门推开带动门框上铃铛的声音。
有人进来了。
是那人的同伴吗？还是说……
“哟！”手里拿着怀表的男孩推门而入。
是言氏？
“你为什么来？”莎尔面无表情地问。
“啊，”言氏料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，“你已经知道今晚有舞会，对吧，而身为女孩的你，肯定没有什么衣服。”
“是人偶。”莎尔耐心纠正，“与此同时确实没有合适的衣服，正准备到上城区购买。”
“我正是为此而来，”言氏开心地笑了笑，“跟我走吧。”
“走的意思是……”来不及把话说完，莎尔感觉自己的右臂被一股蛮力拉住，牵扯着自己移动，是言氏，他用右手拉住莎尔右手的机械手腕，跑出了房间的门。
如果那个店主还活着的话，看见这一幕大概是会哭出声的。他冒着生命危险，最后也的确付出生命代价去抓捕的腥红圣女，此时居然被一个男人直接拉出店门，踏进了一辆马车的车厢。
言氏自己也很意外，他以为人偶小姐肯定会反抗一下，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。
没有人知道莎尔之所以这么顺从是因为此时她的脑海里，已经被一片混乱的场景所充斥——
看不清的人影，背着少女前行的少年，炎热的夏日，清凉的水流，草原尽头的远处是不断转动的风车磨坊；救赎，泥泞、泥泞、泥泞、溪流、草原，男孩对她伸出手，无助，哭泣，她倒在泥泞里，暴风雨疯狂倾泄在大地上。
莎尔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自己，不，那肯定不是自己，因为她的记忆装置里没有那段记忆，因为人偶没有感情不会哭泣。
但如此肯定着的自己，脑海里却传来了如同镜子破碎般的嘈杂声。
言氏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正在逐渐粗重，有些好奇，于是右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问：“喂？莎尔？”
莎尔没有回答，眸子里满是奇怪的光。
“喂？莎尔你怎么了？”言氏把手放她眼前晃了晃，“没事吧，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回去？”
“咳……”莎尔动了，下一秒她跪倒在地上，双臂支撑着自己没有完全倒下，嘴巴轻微地咳嗽起来，姿态像是人类的干呕一般。
对其他人而言这未免太诡异了，机械人偶在自己面前咳嗽什么的。但言氏不同，他扶起莎尔，让她重新坐在柔软的车座上面，问：“身体出现故障了？”
莎尔自被创造出以来第一次露出只有人类所拥有的，疲惫的表情：“不……没事……”
言氏无奈地看着她：“有什么就说出来，会有好处的。”
莎尔只是摇摇头，不再说话。言氏也回到了她对面的座位上。
剩下的时间里，二人都没有再进行交流，在沉默中，马车驶过了花岗岩地面，路上人来人往，灯光耀眼照亮了整个黑夜，女孩花枝招展，男孩英武挺拔，蒸汽机车发出低沉的轰鸣，欢声笑语不绝。这就是上城区，没有下城区的黑暗风暴与血色的雾气，莎尔只是来过这里，但没有仔细地感受，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自己所去过的城镇与王都的不同——未来，希望，与热烈。
车顿了一下，言氏没有任何准备，一下子歪到了莎尔旁边，差点撞到正在观察窗外的莎尔。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他有些尴尬地说。
“没事。”莎尔并不在意地回答他。
“言先生，到了。”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。
言氏终于找到一个能说话缓解尴尬的人，赶忙答应：“好的。”
率先下车的言氏站在地上，牵着莎尔的手，扶她下了车。莎尔感觉很多余，但这是礼仪，没有办法，只能把手交给他。
脚踩到地面上之后，莎尔低头，看到路中央的地砖，有些泛着琉璃七色的光。
抬起头，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很大的商店前，商店的门是旋转式，大概有三米高四米宽的样子，透明的柜橱里是几个漂亮的模特人偶，脚边还摆放着几只精致的毛绒玩偶，当然它们只是人偶，和莎尔不同。
莎尔看着明亮如白昼的店内，问言氏：“要在这里买？”
“嗯，”言氏点点头，说，“快进去，有人在等我们。”
“等我们？是谁……”又是突然的牵手，但这次言氏没有奔跑起来，莎尔的脑海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。
“是很好的女孩子。”言氏回过头来笑笑，也不知道是在说莎尔还是那三个正在等待他们的女孩。
“言，好慢。”弥修啃着手里的面包说，莎尔发现她和言氏一样是东方人的面孔。
“找到新女友就忘了老女人，真是无情的男孩啊。”高挑的女人穿着白色短裙，露出修长的美腿。此时的她一双玉手捂住嘴巴，眼角含泪，虽然是个人都能看出那是装的罢了。
“……”岚菲默默站在阴影里，来往的人都对这个东方女孩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“抱歉啊弥修，已经尽快了。你这个女人别跟我演戏，很无聊的！岚菲给我走出来，衣服吊起来是为了让顾客看得更清楚，不是让你躲在下面的！”
他含着歉意的眼睛看向莎尔：“是三个很奇怪的人吧，别在意那个高个女人的话。”
莎尔点点头。
“嘁，”女人暗自咬咬食指。
岚菲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一件蠢事一样，双颊变得粉红，低着头走了过来。
“这是莎尔，是我邀请到舞会的，”他顿了一下，“女孩。”
“哦。”弥修和岚菲都没有说话，只有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。
言氏掏出怀表，对她们三个说：“舞会还有两个小时开始，你们帮她在两个小时内成为上流社会的女孩。千金小姐还是小娇妻什么的，随意，反正你们三个都不愿意跟我去舞会，这就当你们帮我个忙了。”
“好~”女人微笑着答应说，弥修抬眼瞥了他一下，岚菲没有信心地点了点头。
“做完一切后你上马车就好，车夫会带你去舞会。”言氏对莎尔吩咐说。
莎尔张开嘴，喉咙动了动，似乎是想说什么，但最终也还是没有声音。
“那你呢？”弥修歪着头问，莎尔眼睛一亮。
“我现在就要去舞会了，有很多地方需要我啊。”言氏笑笑，抖抖身上的风衣走了出去。
“那么……”三个女孩看着莎尔，不约而同地说，“开始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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